《瑞鹤仙(古言np)》 章一:人月圆 章二:定风波 章三:声声慢 章四:燕交飞 章五:折门柳 章六:寒声碎 章七:片时欢 章八:眉黛低 章九:意难遏 章十:千秋岁 章十一:怯流年 章十二:鸳鸯结 章十三:忍思量 章十四:破轻裘 章十五:染枯香 章十六:念红药 章十七:海棠旧 章十八:银钩冷 章十九:烂银盘 章二十:捧玉钟 章二十一:渺空烟 章二十二:笙歌散 章二十三:掩清尊 章二十四:坠余晖 sℯxiaòsнū.©ò㎡ 章二十五:眉妩月 ℛouse𝔟a.čo𝓂 章二十六:剪灯语 章二十七:怨来迟 章二十八:恣意怜 顾司翡起了个早,整理绣有白鹤纹样的长袍时正巧遇上心情愉悦以至于手舞足蹈的妹妹。她一看就是被精心打扮过,轻便的服装和高梳的发髻,收口胡服穿在小姑娘身上,尤显身段。 尽管装作了一副少年郎打扮,他还是能一眼分辨出独属于女儿家的细腻生动。 顾司翡面色不显,脚步却动得飞快,琏月见着他后先是吓了一跳,无端地心里发虚,但她早就把昨夜自己都干了什么忘得一干二净,也就拿不准顾司翡这样盯着她看到底是打算做什么。 即使不太明白,琏月还是老老实实行了个礼。 “阿兄,晨安。”虽然动作总是有些扭捏怪异,不伦不类。 顾司翡点点头,将她腮边略微松散的鬓丝挽到耳后,“要出门了?今日功课记得别落下。” 琏月真吃了一惊,有些不敢置信,要是平日里她多贪玩一刻钟都要被他训导一顿,现下居然就这么轻飘飘地过去了,做梦似的。 新帝继位后将早朝时间往后推了两个时辰,顾司翡这才能跟在上朝前和琏月碰上,虽说也不是琏月期望的。她躲这个处处管制自己的二哥成了惯性,每回见着就像老鼠见了猫一样,匆匆见礼后不等他同行,自己就先往饭厅跑去。 顾首辅不紧不慢跟在后头,进门时琏月才刚吞下一个蟹黄小笼包,急着找水喝。顾司镇端着碗莲子羹,一口一口地喂,见顾司翡来了也没什么反应,全神贯注仿佛眼里只能看得到自家妹妹。 早膳悄无声息结束,以琏月忙不迭告别作结尾。顾司翡淡然颔首,直到屋内只剩下他一人,这才放下筷子,揉了揉犹有胀痛的额角。 汾酒虽醇香,却不宜多饮。顾司翡酒量不算好,他又是出了名不爱赴宴的清冷性子。再者官位做到这个位置,能有胆量够格劝他酒的人,亦是不多。 可小皇帝却自幼混迹市井,性子散漫,向来混不吝惯了,昨夜寻着机会叁杯五盏地酣饮,而顾司翡有意探究,不得不陪着新帝难得雅兴,灌了个半醉。 人醉了,偏爱忆往昔旧事。 他看着桌上琏月没用完的那碗莲子羹入了神。 昨夜他梦到了年幼的妹妹和在世的母亲。琏月的长相有七八分都随了成华郡主。眉眼婉约灵动,琼鼻挺翘,透着股不易察觉的倔强,有时甚至他一闭眼,也会恍惚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那位不苟言笑的母亲,但两人最大的差异便是琏月自小生性活泼爱笑,也很调皮,总是不服管。 仗着早慧,很是热爱戏耍他人,以此为乐趣。老丞相极为疼宠这个老来女,半句重话都不敢说,琏月幼时便是郡主教养大的。成华郡主容貌温婉,尤擅诗书礼节,性子却是颇有毅力,府中嫡庶子女叁个在她的敲打下也都没出过什么差错。 许久不曾梦见母亲,却是有些忘了她的音容。 若是母亲知道琏月能够无忧无虑地长大,会不会也能对他有些许满意呢?似乎顾司翡从未听过她的赞赏,一句也不曾。 她用世间最为严苛的教导和训诫将自己唯一的儿子培养成了一个……人人惧怕的,大夏首辅。 · 琏月自小被拘在府中,不曾御马,顾司翡不准她靠近任何有可能失控的事物,自她十二岁那年走失又被寻回之后更甚。 因此头一回有机会能够摸摸高大的骏马,琏月心中也是激动非常。 顾大将军骁勇善战,连坐骑都是体型健壮的一等烈马,不过经他驯服调教了这么多年,多少也通些人性,便是不满琏月这样下手没轻没重还咋咋呼呼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也只不过是打两个响鼻,吓唬吓唬她。 顾司镇怕她不适应,将人带到马背上也只是缓缓地驾着,在郊外林中散散步,时不时还得分心听听她好奇的念叨。 “阿兄,红莲它一日可行多少里?” 这倒是没精确算过,当年他欲破羌奴,率五万骑兵,北进两千多里,直攻都城,似乎也才用了七日不到。 顾司镇沉吟片刻,给了个大概数目:“约摸叁四百里。” 这还是算上了途中驻兵休息的时日。 琏月不懂这些个,只知道拍手称好:“若是小月也能学会就好了!” 转念一想,顾司翡定是不同意她学这些个无益读书的事情,哪怕是平日里多睡了一刻钟,他都要沉着脸极为不悦。 可她太喜欢这种无拘无束的感觉了,比起府里每天不变的景致,哪有这样快活自在于林中漫步舒坦呢? “若是月牙儿喜欢,阿兄择日命人挑些温驯的小马,给你学着玩。” “真的?阿兄可真好!”琏月得了准允,心下松快不少,按在他紧攥缰绳的那只手上,“小月最喜欢子御阿兄了!” 大抵是知晓顾司镇爱听这些,琏月的好话不要钱似的一箩筐倒出来。 顾司镇顺了顺她因风吹而有些凌乱的发尾,抿唇不言。 良久,他才问出了心中所想:“既如此,又为何那日,月牙儿不愿同阿兄去北边?若是担心生活艰苦,自不必提。” “我想着……”琏月也有些犹豫,到底还是说下去了:“若是小月也走了,瑞之阿兄岂不是就一个人孤零零的了?” 虽然他脾气不好,又喜欢管这管那,可琏月却从未想过要离开他。顾司镇这么多年常在军中,陪她的时间少之又少,琏月虽心智不足,也是会念着他人好的,自然也没法就这么抛下他。 “……嗯。” 琏月察觉出来顾司镇有些心情不好,忙道:“子御阿兄难道不能留下来陪我吗?” 他何尝不想,只是在这处处危机的京都,他又能以什么护着她呢? 更何况,明年叁月她就要出嫁,林林总总算下来也只剩不到九个月的时间,到那时,或许他还在关外,或许他已经殒命沙场,也未可知。 “这些不用月牙儿操心了,”他轻轻环着琏月腰身,“等找到机会,阿兄就会来接你。”等他重权在握,不必投鼠忌器之时。 “那好吧。”琏月点点头,倒是没有多想,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匆忙逃窜在草丛中的野兔牵走了,惊呼道:“那儿!那儿!” 她催得紧,顾司镇却不急不慢地跟着那灰兔扑朔迷离的身影,反手从背上取下飞鸿惊雁弓,又拿一支绑在马腹侧的箭矢,张弓拉箭,游刃有余瞄准行踪跳脱的猎物,琏月只听见自己耳边一阵破空声,再看向远处,果然一击毙命。 “带的箭有些重。”顾司镇道,本来是想给琏月猎张兔皮做个手炉套的,这下估计是不成了。 百步穿杨没金铩羽的本事用在这儿,属实有些浪费,不过顾司镇倒不觉得。 琏月高兴,他便高兴。他与女子交流不多,也不懂什么取悦的法子,但只要是琏月喜欢的,他都愿意做。 琏月今日头一次经历射箭的场面,又满足了她骑马的愿望,一时间喜上眉梢,不管不顾地转身搂着男子的肩颈,在他脸侧重重亲了口,还不待他反应过来,立刻就催着顾司镇抱她下马。 他没做声,手背抚了抚自己犹有湿意的脸颊,目光沉沉。 “礼尚往来。” 许久,他才紧紧压着雀跃沸腾的血液,与尚不知有什么不对劲的琏月说道,换来少女一个不解的眼神,指腹按在她隐有梨涡的位置,细细抹开。 琏月原以为他也要亲亲自己的脸,正打算把头侧过去,却被挑着下颌蜻蜓点水般地衔住了唇。 那力道和她用的比起来不值一提,却犹如千钧直抵她心口。唇瓣上的热度撤离,留给她的只有迷茫和难以言明的慌张。 “这、这不一样…”半晌,她痴痴地呢喃着。 “哪里不一样?” 须臾间顾司镇才终于明了,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琏月说不清,只会前前后后地重复:“就、就是不一样嘛!” 她总觉得自己有些亏,可又理不清其中门道,连带着砰砰直跳的心也被慌乱的她忽视了去,幸好顾司镇不打算和她探究太久这个“区别”,只是目光放在她气鼓鼓的脸颊上,低声引诱:“月牙儿多试几次,就知道了。” 章二十九:凤箫断 琏月最终的收获是两只兔子,一只麂,以及三只长尾雉。当然,这并不是她自己猎来的。 因着收获满满,回府时也是一副喜气洋洋,连堆积了两日的功课都忘得一干二净,然而宫里却传来了圣旨,命千军卫骠骑大将军顾司镇于中秋后攻打南邵,余下这段时间可以先去和驻守泸、昆二州的边军熟悉环境,以便战事顺利进行。 顾司镇领了旨,在院中跪得笔直,垂首道:“陛下的意思臣已明白,只是不知……另外可有什么圣命?” 白总管但笑不语,“陛下只让大将军好生准备,其余无甚交代。” 说是九月中起兵,且现下是中元,但实则留给顾司镇的时间并不多,他十分清楚这一点。 送走宫里来的贵客,顾司镇将圣旨收起,先去了主院,顾司翡住着的地方。海棠一簇簇往他肩头落下,他接住一朵,在手中细细碾磨。 还不到顾首辅下朝的时辰,他便在这廊下等候着,自顾自泡起了茶。 常年戍边,他早已喝不惯这京中文人雅士喜好的清淡茶水,于他而言,只有那浓烈醇香的米泉酒,才算佳酿。 风声轻轻掠过,拂过男子煞气未退的浓重眉眼,无边秋意一阵阵往他眸底酝起。 去年今日,他正忙于谋兵划策,虎视眈眈欲把幽云二州收复囊中,才会无暇分身,以至错过了中元回京祭拜双亲的机会。 攻下宁海关之后,他才得空,孤身前往蓟州边陲,带了壶灵溪酒,找到一处荒凉林间,于那多年不曾有人到访的孤冢旁,打理一番,又叩了三拜,祭下清酒。 隐于蓟州的徐家分支,悄无声息地断在了这么个荒凉之地。 顾司镇并不恨谁,如果没有顾老丞相和成华郡主的养育之恩,他也活不到今天,或许早就在乱局之中丧了命。 因此哪怕顾司翡十多年来一直视他做眼中钉肉中刺,为了这至今不曾有机会报答的恩情,和一无所知的琏月,顾司镇也只能装作相安无事。 现下却不同了。顾司翡向永和帝讨来的为琏月赐婚一事,将他所有计划都打了个措手不及。 但天下早已苦战乱久矣,此等境况,若是他想把目标对准这庞大而又渺小的上京城,恐怕琏月也难逃影响。他不愿琏月有任何差错闪失,才会如此希望琏月能够远离上京,远离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森严宫城。 或许,洛水的确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但这么想来,顾司翡的打算就显得更加可疑,他不信对方没有考虑到这一点,智多近妖的顾首辅永远只会做万全打算,不打没有胜算的仗。在这点上,他们倒是不约而同更像极了名义上的所谓“兄弟”。 · 琏月一回来就被康侍卫逮住,催着去洗了个身换套常服,理由是能在她身上闻到野兽的腥气和泥土的秽浊。琏月半信半疑,也只好照做。 她嗅了嗅自己浸过水后的手臂,有些不解:“没闻到啊……” 康澈正轻柔地浣洗她垂肩的长发,闻言道:“小姐不常接触血腥,对此种气味不太敏感,也是正常。” 琏月回过头,水盈盈的一双眸子直望进他眼底。 “那你呢?是因为澈哥哥以前很经常做这些事,所以习惯了么?” 康侍卫几乎不怎么提及自己的过去,只说顾府与他有恩,却不肯细讲其中二三,琏月一直很好奇,却一直找不到机会问。这下倒是得了巧,她急急转过身,双手按在桶沿,满脸期待地瞧着他看。 “……看得多了,自然就不足为提。”他正想如寻常般揭过这话题,琏月却不遂他意,牵着他袖子往身前拽了拽,按上两片水晕,渗进衣袖,浮上他内衬薄衫。 湿湿黏黏,不太利落。 他垂眸默许了琏月的行为,估摸着水温将凉,揽着她腰后将人托抱了出来,按在膝上,宽大的绒毯罩着琏月全身,只有一派天真的翦水秋瞳仍然在眷恋着他,仿佛世间只留下了这双眼睛,和更为纯澈的……她本身。 他不得已由着话头进行下去,这不过是权宜之计,他用温暖的布料将最为脆弱之珍宝置于膝上,轻声慢语,向她字字句句透露隐匿如鸦羽的尘旧过往。 “阿父……他因为一把剑,杀了我母亲。” “而当时,亲眼目睹这一切的——是我。” 章三十:帘幕垂 琏月不明白,为什么结为夫妻的两个人会刀剑相向反目成仇。 她出生在官宦之家,又是年岁最小的,从幼时起就受尽宠爱。母亲姜郡主虽说规矩甚多,又要求严苛,却对她始终存了些偏爱。 若是顾司翡今日功课不好好学,势必要被罚跪祠堂,至少两个时辰,才会被允许上桌吃饭。丞相府没有一个人会等他,纵然是残羹冷炙,也会要求他遵循世家子弟应有的风度,慢条斯理一点一点吃下去。 琏月小时候经常看着兄长被罚,母亲总是对他没什么好脸色,就连并非亲生的顾司镇都能获得更为和缓的对待,而嫡子却没有。 琏月出生时,顾家两兄弟已经是上京城后生里人人艳羡的惊绝之辈,诗文、礼仪、剑术、马术,每一样都是姜郡主亲自指导或是寻了有名的严师教授,她像是早已知晓自己时日不长,将正常的进度硬生生缩减了三分之二,甚至更多。 因此,琏月能见到两位兄长的机会亦是不多。 那些渐渐模糊暗淡的记忆里,她往往只有在兄长们偶尔的闲暇时光才能准许和他们玩耍片刻,但就算是在休息,顾司翡的手里也总是捧着一本书,记录着历年来殿试的申论考题。他几乎没有一刻是真正从那些晦涩难懂的文字里解放出来,看向妹妹的目光也总是带着一丝他刻意压制后仍泄露出几分的艳羡。 琏月还不怎么记事的时候,顾司镇就进了军制。起初是跟着当时的百夫长,也是他第一个师傅,在上京城担任巡卫一事的禁军统领闻墨。闻统领带了他一年半不到,顾司镇就在嫡母的要求下去了南边。 十二岁参军,十八岁升中郎将,二十三岁升车骑将军,二十四岁升骠骑将军,他在军营里如鱼得水,一路高升,忙到几年回京一次也是常有的事。 十四岁那年元宵节回京,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嫡母,成华郡主姜秋璃。这位不苟言笑的顾府主母,站在人来人往的庭院里,手中执着一根藤条,绷紧了脸,一下下往年仅十二的顾司翡背上甩去。 她斥骂顾司翡不懂礼数不计后果,竟将年幼的妹妹带到诗会上,险些冲撞圣驾,犯下大错。 顾司翡没有求饶,也不肯认错,他垂着头,像个沉默的、不懂人情世故的、只适合被操纵的戏台上的人偶。 他终于开口,听着却不像是为了自己在辩解。 “月牙儿……妹妹、她说想出去玩,她在家里被关了太久太久了……母亲。” “为什么、为什么……月牙儿她那么聪明,比我们任何一个人都要适合——为什么她要被拘束在这深不见底的天井里!” “您有我一个听话的孩子,已经够了,不是吗?” 这是顾司镇见过姜郡主最怒不可遏的一次。她将顾司翡关进祠堂,对着列祖列宗的灵位思过认错,她不准备解释什么,一如她曾经现在未来都是这样。 又过了半个月多,二月初二,宫里传旨,接走了琏月。顾司镇回了永州,等七月初七,乞巧节时,京中传来了成华郡主的死讯。 病疾缠身,药石无医。 章三十一:纵豆蔻 七月中,正是大夏的盂兰盆节,也是琏月每年少有可以出府的日子。顾家的祖茔在上京郊的太云山,距府里有一个时辰车程。 琏月今日难得被打扮得素净,娇脆脸蛋未施粉黛,一身淡月色襦裙,并狐皮裘子一对,罩着肩颈,更显俏丽。她昨晚睡得香,脸色餍足,但还是能瞧出几分困意来。 马车里有酸枣糕和咸橄榄等小点心,正是为了防止琏月头晕难受而准备的,仅她这辆马车,轮毂上敲了厚厚一层精钢,光是材料之昂贵,就不知要耗费多少,更无需提人力。 琏月有些不解的是,为她驾车的侍卫看起来有些面生。五官寡淡锋锐,身量倒是高挑,肩背流畅,端坐在车前,像一柄未曾出刃的利剑。 她偷偷地、又或许是光明正大地掀开帘子瞧了好几遍,也没认出来这人到底是谁,又觉得实在杂糅了几分熟悉的气息,教她分辨不清。她直勾勾盯着人看,那侍卫又如何不知,只是偶尔转向时才舍得分半个皎如清月的侧脸与她。 琏月放下门帘,膝行进了车厢深处,从金丝缠燕包袱里翻出几颗用白纱包好的深色丸子。小心翼翼揭开时,酸甜沁人。她咽了咽泛起的食欲,仔细挑了三颗,摆在手心里。 那侍卫忽地瞥向身侧出现的一只手臂,她的声音被闷在帘后,听不真切。 “……给你吃。这个好吃。” 似乎怕他不信,琏月又磕磕绊绊解释:“真的味道不错——是小月之前坐马车吐了以后,澈哥哥就给了我一小罐子这个,说、说以后要是还不舒服,可以把它含在嘴里。”她想到什么,补充了句:“…就是有点点酸。” 何止是有点酸。那些糖丸,他特意嘱咐过,加了覆盆子、乌梅、五味子、山楂、桃干,就是为得越酸越好,这样才能压得住胃里翻江倒海的不适感。 …这个笨小姐。 他凛凛心神,冷着脸回绝:“多谢小姐好意,属下暂时不觉得赶车昏沉,小姐可以留着自己用。” “噢……”被拒绝了,琏月也不恼,她正要收回,却被外头那人毫无预警地扣住手腕,琏月吓了一跳,骨碌碌几颗丸子全掉在了他脚边,她打着颤问道:“怎、怎么了?” 自母亲过世以后,自己又生了重病,紧接着父亲也走了,整个顾府便是顾司翡负责掌家定规矩,但他真要忙起来也难以带着琏月,因此更多时候琏月几乎是被侍卫们照顾大的。 虽说是名义上的‘属下’,但却受了她兄长的吩咐看顾管教她,因此琏月丝毫不认为,事实上,这般逾矩的行为是在任何一座宅邸之中都不被允许存在的。 她甚至天真地以为,这是自己又做错了什么。 他将琏月拉得很紧,使她不得不整张脸都挨着门帘,上半身向外倾斜而去,另一只手艰难地维持着自己的平衡。 “于小姐而言,是否任何收到的物件,都可以随随便便再转赠他人?” 他的语气之中,隐约压着不满,和细微的酸涩。可琏月却听不出来,她慌张地否认这个说法,但又不知道如何证明自己真的没有这么想过。只怪自己嘴笨,心思也不巧。 她只好糊里糊涂絮叨了一大堆。 “小月没有这样想!只是、以前没有见过你,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所以才——” “小姐是主子,不需要对无关紧要的普通侍卫多做无用照拂。”他冷声打断琏月的话,松开她手腕,“小姐做这样的事,只会让属下觉得很困扰。” “困……扰?为什么?” 他不再回答琏月的疑惑,闷声驾车。 琏月缩回手,靠在车厢壁上抱着膝盖想了会儿,还是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她只好归咎于自己办事不妥,才让别人感到了不舒服,可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收到别人送的东西这样一件简单且能够带来喜悦的事情,在某些人那里却变得突兀、且多余。 明明她的本意并不是如此,她只是担心他会和自己一样因颠簸路程而身体不适,更何况……琏月抱紧了那个包袱,面露犹豫。 她也是会舍不得的。 章三十二:难赋情 yu sh uwu.b iz 山上野茉莉开得极好,一朵朵水盈润美,琏月央着求人为她摘了朵,别在耳畔,笑着说:“阿爹阿娘看了,定会夸小月的。” 她像是根本还未明白,幼年失去双亲对寻常人家而言意味着什么,许是顾司翡将她照顾得太好,保护过甚,在琏月心里,对于爹娘的离世,更像是一幕永远不会结束,但终有一天会去往的远方。 一定是很远、很远的地方。 因为太远,所以父母没能常来看望自己,陪她玩耍。因为太远,所以她反而成了那个需要去陪父母说说话的孩子。 琏月带了一盏花灯,是上元节时顾司翡从府外带回来的,她爱惜得紧,平日里都舍不得拿出来把玩,只等中元这天,才依依不舍放到了爹娘的碑前。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yu shuwx.c om 是她最喜爱的雪兔样式,做工不算精致,但边缘棱角都处理得很好,一点毛刺都没有,圆润得很。 她坐在布团上,把荷叶包着的米糕撕开一角,咬了一口,含糊不清地自说自语:“……小月一切都好,就是功课还是太多了,做不完。瑞之阿兄和子御阿兄也很好,但他们太忙了,一天到晚老是见不到人。” 她瞥了眼身旁安静俯跪的白衣男子,似乎是没听清她在碎碎念,顾司翡的眼神平静无波,注视着一盅清酒,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顾司翡才终于看向琏月,像是在越过妹妹清澈不含杂念的眼眸,与另一个人交谈。 “月牙儿长大了……阿娘,我真的可以放手了么?斐儿为她找了个不错的归宿,她会被照顾得很好,也不必再回京都,一生安乐无忧,这便是阿娘想要的结局,对否?……婚期定在来年上巳节,是个好日子,只是——” 他言语中意味不明,眸中不舍不忍的情绪难以控制,琏月听不懂他的踌躇犹豫,她只知道顾司翡现在的样子,在她看来,像是要哭了一样。 琏月忽然慌了起来,她急忙放下米糕,笨手笨脚地抱住了顾司翡,学着别人哄她的样子,轻轻地,无措地拍着他后背。 “阿兄不要难过,小月就在这里,哪儿也不去。” 出乎意料地,他将试图劝慰自己的妹妹推开,眼底凛出霜芒,刻意道:“分别乃是常事,何况你早已长大成人,我也护不了你一生一世。有其他人能够照顾你,好好待你,难道不好吗?” 琏月从未见过他如此强烈的仿佛下一刻就要抛下她的样子,她吓得不轻,紧紧揪住顾司翡的袖子,颤着声音,已然带上了软糯的哭腔。 “阿兄、阿兄怎么了?小月会很乖的……为什么不要小月了?” 他闭了闭眼,让让自己不要沉湎于眼前的短暂,“我没有不要你,但你有更好的去处,会有更好的选择。月牙儿……人要学会趋利避害。”而不是和他纠缠在一起,终有一天会被他无法自已地吞噬殆尽。 不要回上京,不要出现在他面前,不要让他觉得自己有机可乘,不要将心软和纵容展露给他,不要……总是那么美好。 可她天然如此。 琏月眼中的顾司翡,总是一副凌厉决绝的模样,她都快忘了,快要记不清,是否曾几何时,她的瑞之阿兄还是那个温润而泽的少年,而不是现如今,冷着脸将她推开的顾首辅。 章三十三:惹残烟 隆冬新雪,一年之尾声,建元帝新立从民间寻回的九皇子为太子。此举惊起满朝文武争相哗然,纷纷猜测一向难以捉摸的圣意究竟如何。 只是天子终究是天子,所作所为都无需向任何人通禀。先帝原配,兰后江氏,听此圣旨后硬是在大雪纷飞里长跪不起,但建元帝圣裁已决,休容忤逆。江氏大病一场,倒是明面上顺从不少,减了几分平日里嚣张跋扈的态势。 她一改往日轻蔑,对新太子嘘寒问暖,似乎是真想做个贤良嫡母,尽显风度。萧玖岚自小长于市井,如何看不出这等身份尊贵的人装模作样的假把式,他也惯会装乖,一口一个‘母后’,礼数备至,教旁人挑不出错处来。 建元帝拨了许多文臣武将前去专程教导新太子,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都说这位民间太子是个十足十的草包,不仅诗书欠缺,谋略也是泛泛之辈。除却还算孝义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摘得出值得夸赞的。 即便如此,建元帝也毫无另立储君的打算。 倒不如像是,似乎他自后宫中第一个皇子降生以来就迟迟未定储君之位,为的正是等这一刻。 为了让这个流落民间的草包太子终有一日能够接过皇位,加冕为王。 · 从太云山回府途中,经过离外城不远的一家村驿,许是用来接待行路人的。护送琏月的那名陌生侍卫将车架停,纵身一跃后掀开一角车帘。 “小姐,到了。” 琏月在马车上被晃得小憩了一会儿,此刻正是迷糊的时候,一支素荷发簪半挂着要落不落,那侍卫就顺手帮她理了一下,稳稳地推回发髻之间。 琏月小声道了句谢,抓着自己的裙摆,正要跳下来,却被他当即圈着腰身揽抱了下来。其实不过一眨眼的功夫,他的温度转瞬即逝,可琏月还是不明地升起一股熟悉感。似乎这样的事情他已然为自己做过无数遍,以至于他都知道应该在自己刚刚张开手的时候就将她抱下车。 琏月想不通,索性就不想了。回府前,顾司翡的车架提前出发了半个时辰多,说是朝中出了个小小的变动,他要赶着回去。琏月却担心是否因为自己的哭闹才导致他走得匆忙。但她没法问,就算问了,顾司翡也不会承认。 她怕的不仅这一件事,于她而言最难以忍受的反倒是以后再也不能像今天这样出府。 她接过一杯颜色清澈的茶水,侧耳细细听着侍卫与驿馆老板娘交谈。 他们好像是在说什么“惧难从命”、“南边兵乱紧急”,其余的那些琏月就听不懂了。也难怪从来没有人会刻意回避她什么。 她在这儿歇息了一阵子,老板娘对她尤其感兴趣,从一开始就不住地将眼睛往琏月这儿瞟。等他们谈话得差不多了,她片刻不停地坐到了琏月身边,自顾自倒了杯琏月正在喝的玉米须茶水,但没入口,似乎只是做做样子。 “顾小姐?” “……嗯?”琏月反应不算快,后知后觉地发现对方似乎是在叫自己。 琏月有听到那侍卫称呼老板娘为“十八”,但具体姓什么,她没听清。又或许,根本也没有所谓姓什么这一说。 “真是玉雪可爱的小家伙,难怪十三那家伙看得那么紧。他没对你太凶吧?” 琏月有些不太懂,“十、三?” “对呀。”老板娘点点头,瞥了眼抱着佩剑守在驿馆门口的冷峻男子,“就是送你来的那位。” 琏月“喔”了一声,又老实说道:“可我不认识他。” 十八笑嘻嘻地:“以后就认识了,多认识认识也没关系。” “嗯……好。”只要阿兄不反对的话,“十三、他挺好的。”虽然是有点凶巴巴,不过琏月觉得没什么,而且她也认真考虑了一下他说过的,发觉自己真的不太应该随便将康侍卫给的东西赠与他人,至少,也要让他知道才行。 这位爽利泼辣的老板娘看琏月实在是喜欢得紧,忙不迭从柜台后头翻找出了好几样玩意,一股脑地塞给了琏月,把她惊得连连道谢,后者又摆摆手说不用客气。 “说起来,这些大半都是十三托我买来给你的,别看他一副生人不近的样子,其实很在乎顾小姐你呢。” “是、是吗?”琏月随手摆弄着一个草枝扎成的蟋蟀,语气犹豫:“他……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令琏月奇怪的是,十八并不感到惊奇。 “他不一定每次都长这样,”女人用手指遥指了指十三,“我们也不是靠长相来分辨彼此的。” “那应该怎么认出来呢?”琏月好奇地问。 “当然是靠感觉了,有时候熟悉的人站到你面前,他都不用说话,哪怕换了副样子,你也是能认出来的。重要的……”她点点自己心口的位置,“是用这里去感受。” · 琏月回马车上时,十八还在依依不舍地与她道别,琏月难得遇到一位不嫌弃她还送她许多东西的女子,也是极为不舍,满心欢喜地趴在窗上让十八可以多多给自己写信,但不要用太难的字眼,否则她就不得不去求助别人,或是像以往一样,让康侍卫念给自己听。 十八自然是笑吟吟地应了,临别时又拿了个小布包,神神秘秘地递给琏月。 琏月直到进城了才拆开,里头是一块成色极佳的双环玉璧,通透莹润,在手里暖一会儿还会自发散出微热来。 她对玉器几乎是一窍不通,怎么也想不到此物会与那名闻天下的纯钧剑上所镶嵌的,来自于同一块母玉。 章三十四:怨遥夜 中元一过,秋季就冷得格外明显。 自那天起,琏月就再没见着顾司镇,听身边侍卫说,大将军是忙着堪舆军情,预备点兵打仗,但琏月对此并不了解,她本能地以为子御阿兄又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了。或许也会像之前一样,许多年都不能见面,久到她居然都忘了自己还有个长兄。 琏月担心这样的事再发生一回,故此惴惴不安,见不到顾司镇,她就一遍遍地问询,但康侍卫每次给出的回答都是那一句:“大将军事务繁忙,小姐还是不要打扰得好。” 又过了一旬左右,琏月这才又见到顾司镇,他带了几个风尘仆仆的亲卫,在前厅商议军事。 “粮草兵马补给得如何了?” “回将军,已从播州、巫州两地分拨补给,预计十日内能到达泸州,具体分配下去或许还要三四日。” “方都统那里怎么说?” “昨日已传信来,说是……陛下仍是不允。” 顾司镇沉吟片刻,正要吩咐其他事宜,却见琏月怯生生地扒着门框往里瞧,像是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正在偷听什么机密。 “月牙儿?”他这几日忙于回旋于朝堂之间,的确有几分顾及不到琏月,思及此,顾司镇下了座,将琏月从门外牵了进来,而那些亲卫们则是不约而同地低下了头。 琏月被顾司镇抱到主座上,随即自发地钻进他怀里,“阿兄……在忙么?” “无妨,我等月牙儿先说完。” “也没什么,就是……”琏月绞了绞手指,犹豫道:“小月怕又要很久见不到子御阿兄了。” 其实这么说倒也没错,毕竟南邵远在大夏西南部,而上京则是正居中原,光是快马疾驰不眠不休都得行上数日。 对于大夏与南邵的战事,琏月一概不知,她只是隐隐约约感觉到最近这段时间府里的气氛越发紧张,顾司翡早出晚归也就算了,顾司镇则是直接见不到人。琏月本身每天能接触到的就不多,因此她格外在意身边之人的情况。 她还是觉得有些不舍,“阿兄……不能不去么?” 猛地这么一问,顾司镇几乎要按捺不住地答应下来,但他知道自己绝不能如此做,至少在还未真正掌握自己的命运之前,他还不能轻举妄动。只盼琏月能安然无恙,他对于自己的去向并不在意,更何况,他从不尝败绩。锋锐出,必胜无疑,他自然有这个把握。 “月牙儿可是舍不得阿兄?”他轻柔抚过琏月发顶,柔软的触感像极了瑟瑟发抖的无害猎物。 “嗯……有点。” “只是有点?” 琏月有些懵懂地看着他,男人沉重的眉眼覆上了一层温意,平白消除了不少与生俱来的孤煞。她不懂眼前的这位极为包容自己的男子,竟是关外蛮夷人人惧怕的冷面杀星,她反倒觉得,比起总是对自己多有管教的顾司翡,还是这个无有不应的长兄更好相处。 她环紧了顾司镇的腰,掌心里鎏金革带的触感有些硌手,她顿了顿,闷声呢喃道:“小月会想阿兄的,一定会的。” 要是大家都不用离开她,那该多好。 章三十五换红笺 rouse wo.co m 转眼又两月过去,离顾司镇动身前往西南的日子只有寥寥几天。 中秋宫宴,炙手可热的顾家自然早早收到了宫里的宴帖,这回来传旨的是个面生的宦官,年岁不大,说话也老实,毕恭毕敬送来了一箱又一箱的赏赐,说是天子感怀顾大将军兵马劳苦,故此有所表示。 顾家兄弟面色如常受了赏,点礼时一一展开对了一遍单子,方才谢恩。 琏月照例是不用跪的,她懵懂地瞧着两位兄长礼数备至地行了礼,朝着宫墙之内的方向,她也望了望,却只看到笔直的院落围墙。 这些日子她忙着学习骑术,都有些忘了上一回参加宫宴的事情。顾司镇没有食言,为她准备了一匹十分温顺的母马,又手把手地带了一阵子,可琏月才刚刚学会怎么上马,甚至还磕磕绊绊。 她对此焦急不已,顾司镇离京的日子近在眼前,这让她有些急于求成,宫宴前一晚琏月不慎崴了脚,虽说不算严重,只是伤处看着有些唬人。鮜續zнàńɡ擳噈至リ:pornpa8.com 琏月吓得不轻,生怕自己本来就愚笨,又在行动上比不过常人,她暗自恼了好久,日日躲在屋内,养伤的同时生自己的气。 当晚用过膳后,她又见到了许久没有音讯的年轻医师。头发似乎长了些,用缎带松松编成一束,垂在右肩,眉目如画,神色缱绻。 “……小月。”秋麟站在不远处,向她点头示意。 琏月早忘了之前那些不甚愉快的事,这会儿见着他,十分欣喜,连带着小脸上的的愁容都散去不少。 她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麻雀,等他走近,围着他问了好多个问题。 例如,“我还以为再也看不到林哥哥了……” “怎么会。”他笑了笑,语气与以往无异,“只是稍微有些事情耽搁了,这才没空回来见你。” “大家都很忙,小月知道的!”她想让自己更通情达理些,但还是忍不住几句无伤大雅的埋怨,“那你可以写信给我的呀……” “是我考虑不周全了,抱歉。”秋麟说着,不动声色地与她拉近了些距离。 他并不打算告诉琏月,自己近期去了南元一趟,为的就是再查一次那疑点重重的「染枯香」,又在得知了部分消息后,特意绕道去了一次东夷城,正巧遇上当地某个小镇刚刚爆发时疫,就只好留了下来,等到疫病被控制得差不多了,这才动身回京。 他浅笑着将几张纸藏进宽大衣袖中,轻声唤她:“月牙儿……” “嗯?” 琏月不假思索地立刻应声,全然没注意到这称呼已经称得上有些逾矩的亲昵。 “有没有想我?” 分明用的是假面,他却要执着于求问真心。 琏月扬起笑意,重重点了点头,“吃苦苦的药时,小月就会很想很想林哥哥。” 以往他总是会顾及琏月嗜甜的性子,专门为她调配一些不影响药性发挥的药丸,可他不在的日子里,琏月就没有这般待遇了。良药苦口、良药苦口,她总是听别人这么劝。 她实在是吃不惯,哪怕已经持续了这么多年岁月。 秋麟又想起自己查阅到的零星字词。 药染枯香,毒侵情。而这情之一字又是指代何物,他尚不得知。 南元那些氏族闭塞,用以记载医书的语言也不是大夏通用语,光是译出这寥寥几个字,都实属不易。他不觉得繁琐,他只怕自己来得太晚,等不及琏月的病情加重。 好在,终究是赶上了。 * 琏月伤得本就不重,第二日已经可以由人搀扶着下地行走,马车上早已铺好了厚实的软垫,供她休息。秋麟一直都片刻不离地护着她,这让她略有不安的情绪被照顾得很好。 她喜欢趴在狭窄的小窗前,偷偷看街上风景,络绎不绝的人声,街边小摊上食物的香气,全都让她无比向往。 琏月不禁略带希冀地说:“要是小月可以天天出去玩就好了。” 秋麟心念一动,轻轻握住她微凉的指尖,仿佛怕弄疼了她。 “等去了洛水,就不会有什么能困住你了。” “咦?你怎么知道我要去那个……洛、水?” 她对这个词语还有些陌生,不甚流利地问道。 他渐渐嵌入琏月柔软的指缝间,“因为,来年叁月,婚期一至,你我便会结为夫妻。” 在琏月愣怔着望向他时,紧锁在一起的那只手被牵到他唇边,他吻了吻琏月的指骨,细细摩挲,感受那种纤薄的脆弱。 “月牙儿……和你有婚约的人,是我。” 章三十六:半缘君 中秋家宴,既是家宴,自然得携着家眷。因此与琏月同乘马车的是秋麟,但下车后两人就不得不分开,由顾司翡牵着琏月入殿。 琏月回过头依依不舍地望了眼,秋麟跟在侍从队伍里,远远对她笑了笑,以示安抚。 顾司翡暗暗收紧了些掌中的手腕,“……妹妹,要面圣了,专心。” 琏月点点头,自然地回握住他,等顾司翡垂眸看来时,又甜甜一笑。 “我知道的,阿兄。”她抿了抿唇,颊边一颗梨涡浅浅浮出水面,“少说话,慢点吃,不要乱动。小月说得对不对?” 跨过大殿门槛时,顾司翡扶住琏月的手肘,轻点了点头。 琏月顿时大受鼓舞,觉得上次玩到尽兴却困了,实在是可惜,这回说什么也不能吃太饱,免得早早倦了眼。最起码……得把宴帖上写的那支剑舞看完。她还没瞧过这等新鲜呢。 往来宫人交错,很快为宾臣家眷们引入了各自的座位。琏月紧紧把宽敞的袖角攥在手心,等候时不禁瞄了眼殿中央高处的那个席位。 依旧是孤零零的,主人翁还没来,一旁根本无人敢靠近。 琏月谨记自己应该做的,乖巧地坐在了顾司翡旁边,盯着他袖口上的云纹发起了呆。见他没发现,还小心翼翼地又凑近了些,似乎想要数清楚到底是几道纹路重迭在了一起,汇合成那般精妙的图案。 顾首辅在官场上始终是温恭有度,一众大臣争先恐后的恭维皆被他挑不出错地应对了回去,正准备抬手斟酒,却正好撞到了琏月额头。 “哎呦”一声惊叫,很快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小姑娘委屈巴巴地蓄起了泪眼,顾及着方才的叮嘱,她都不敢抱怨出声,只悄悄掉着泪珠,眉峰蹙成一座小山。 顾司翡忙回过头,正要查看她情况,却见琏月两手揪着底下坐席软垫的边缘,一挪一挪地远离了他,直凑到了另一旁席位去——顾司镇的身旁,顺便还紧紧抓住了顾大将军的衣袍一角。 两兄弟的目光在空中无声碰撞着,顾司翡面上依旧是清浅如月的笑意。 “妹妹,回我身边来。” 琏月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她方才在那边听了不少深深浅浅的话,半句都没听懂也就算了,还要挨碰挨撞,实在难受得紧。 顾司翡见她不动,微微偏了偏头,轻抬起下颌,莫名散出一阵久居高位的压迫感来,甚至隐隐有喧宾夺主之态。 官员们这才想起,虽说方才与他们有来有回平和交谈的也是顾司翡,可现下的这个他,却让某些知晓部分官场更迭秘辛的老臣不免心头一紧。 大夏百年来最年轻的一任首辅,他若是不与人计较,只能是不把那人放在眼里。可他若是计较起来,多的是人领教不起那些手段。比战场上纷乱无眼的刀剑光影更可怕的,是对人心的操控。 江氏大厦一夜之间轰然倾塌,其中有几分手笔是来自这位尚且存了几分温意在轻声劝哄妹妹回到原位上的男子,不得而知。 永和五年,他们都快忘了顾首辅种种狠厉作风,转而去信他如今这副谦和文俊的假象。可在琏月心里,却没什么分别。她只知道能让自己开心的就是好的,让自己不开心也不难过的是不好不坏的,至于只顾着别人顾不上她的,自然就是坏的。 她打定主意要在这两个席位之间择一而坐,便不再理会他略带不悦的目光。 “嫡庶有别,顾首辅之妹却不懂其中玄妙,似乎和那位关系更融洽些。”远处几位胆大的小声密论了起来,“可惜了,骠骑大将军这一南下,指不定又是几年光景。” “纵有荣华富贵又如何?能享受几时?” 京中官员皆以能长久留在天子脚下为傲,更是立身之本,却不像半生戎马的军中将领们,一旦上了战场,便是生死难料。 顾司镇耳力高于旁人不少,自然是将这些窸窸窣窣的议论收之耳中。 正僵持间,少年帝王匆匆来迟。赤玄二色龙袍覆身,金缀冕旒遮掩大半凌厉五官,徒留唇边那抹笑意,半真半假。 萧玖岚缓步踏上帝王之座,闲适非常,右手搭在衔珠龙首雕饰上,左手侧支着头,垂眼扫过一众或正襟危坐或面色紧绷的官员们。经过那个淡荷色纤小身影时,不着痕迹地流连片刻,并未引起注意。 除却琏月外,众臣俯首叩拜称贺,他随意地摆摆手示意,一副不耐烦的急躁模样。 “众爱卿平身……”萧玖岚又看向琏月,“顾小姐也入座罢。” 琏月有些莫名,她根本就没起来过,只因那被唤作‘陛下’的少年亲口御赐她面圣不跪的特权,这下被萧玖岚这么一点,顿时又是数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她既然不解,自是要个说法,于是她不免忘了那‘不可直视帝王’的规矩,越过一众人群,直直对上了那道视线。 欣喜、爱怜、伴随几分晦涩,她读不懂。 不过琏月觉得,如果‘陛下’真是他,那也是她不多得的朋友之一。既是朋友,自然要有相应的亲切礼节。对方都对她表露出善意了,她肯定不能视而不见。 他迟迟未与自己相认也没关系,没准小九只是太忙了而已。就像子御阿兄、瑞之阿兄那样。 琏月自以为这是十分常见的事,却不想她始终没明白‘一国之君’这个身份的份量。 于是她仰起头,向着萧玖岚笑着挥了挥手。 “中秋快乐!还有……好久不见!” 章三十七:认岷峨 一石惊起千层浪,不外如是。琏月自以为妥帖的寥寥两句,却吓得在场众人纷纷不敢抬头。 永和帝噙着笑意,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尾调拖得极长,似乎有什么在牵引着他。 令琏月意外的是,他并不打算应下这熟稔的问候,但少年帝王足够宽仁。 “顾小姐或许是认错了人……朕,未曾见过你。不过,自上次一别,许久未见确是真的。”他偏过头,看向神色各异的顾氏兄弟,略微几分困惑:“顾小姐,一直如此么?倒是天真心性,实乃难得。” 琏月听他又开始咬文嚼字,却也不认自己,琏月难免失望兼了懊恼,眼含询问地望着那位少年君主。直到又被无视了几番,她才不情不愿地顺着兄长的劝哄坐下。 耳旁的窃窃私语,她向来是不爱听的。现下她只想知道,为何小九要装作不认识她,明明她记性这么差,都能在茫茫记忆中找寻出他的身影,可他是怎么说的?未曾见过。 琏月忽地难受极了,她想起在山脚下住过的那段日子,想起院落里自由生长的银桂树,想起不那么美味却总是热乎乎的羹汤,以及……那场雪,冰冷刺骨的白色天地,和迷蒙混乱梦境般的最后印象。 她这才发现,那好像就是大人们口中说的,不告而别。 琏月觉得面上一热,竟然咂摸出几分羞愧来。她忘记了洋洋洒洒的宫廷礼仪,不管不顾地挨靠在顾司镇身上,仿若稚儿般神神秘秘地凑近他耳边,细碎的呼吸如同小猫挠似的,一下一下撞着他耳廓。 “阿兄,小月好像做错了一件事。”她言辞含糊,并无遮掩的想法,只是心智不够,暂时想不出应该怎么表达清楚。 “月牙儿不会做错任何事。”顾将军笃定道,似乎刚才那个殿前失仪的根本不是自己唯一的妹妹,他只当做是琏月太过孩童心性,见着有几分亲近的便慷慨自己的善意与热情。 但旁人可不这么觉得,幸得陛下体恤,且顾家实在庞大,若是换了其他,保不齐会落得怎样下场。御前失仪,可大可小,真要追究起来,绝不会是方才那般被轻飘飘揭过的简单。 外人只知是帝王仁厚,却不曾知晓永和帝此时此刻的心思。 她显然是认得他的。只是不知,她是否还会记得那段岁月。 记得那句——‘小九是我唯一的朋友。’ 顾、琏、月。 从知晓她真实姓名的那一刻起,或许他就该明白,等待自己的不过是无边无际的昏暗,而非曾映照于心间的那一弯月。他应当将这段回忆小心地藏起,于无数个成为君王之后被无限放大的名为孤寂的情绪里,反复斟酌、品茗。可他仍旧做不到收起一切阴翳去旁观,若是不能去争、不能去抢,若是不能再拥有她,纵使成为天下之主又有何意趣? 皇位、龙座、权柄……不过是手段,为了达成那个目的。 她应当有怨、有恨、有不甘、有被遮蔽真相后生出的愤懑、不满、甚至厌恶。全都不该是这样、这样心无芥蒂地看着自己,仿佛发生过的那些都只是十二三岁时做的一场梦。她应当恨自己、恨他太过贪婪自私、恨他置自己于不顾,可她没有。 她像个、不,她就是个还未长大的孩子。不论她十八岁、二十八岁,都会如此。 而萧玖岚最后能送她的,也只能是一抹清明、万籁俱寂。 章三十八:水痕收 p o1 8c b .c om 酒酣饭饱,中秋宫宴的重头戏便要开始。 琏月盼了一晚上的剑舞,据长兄顾司镇所说,是由十二名经选拔而出的金吾卫军士共同献上。司礼监很是看重这场表演,从挑择人选开始就要求尽善尽美,不得出一丝纰漏。 大夏皇室一年中庆典不多,需要大办的也只有上元、中秋以及每年的菩萨诞辰、皇帝诞辰这些节日。因此不可多得能够在御前露脸的机会,更需要小心对待。 永和帝继位时间不长,算到如今也不过将将五六年,前些年更是因战事吃紧,国库紧张,不曾大办宴席。现北境平定,西南又起动荡,只是这股不安的风还未来得及吹进皇城,于是歌舞升平的丝竹袅袅才更显得弥足珍贵。 当然,这些琏月都是不知晓的。 她满含期待地撑着脸,看向鱼贯而入的十二名小郎将们,个个约摸都是十七八岁年纪,正是少年意气风发时,因这难得面圣的机会,都显出几分拘谨来。 琏月好奇地看看这个,瞧瞧那个,只觉得眼花缭乱。一致的服饰和佩剑,让她倏然间分不清这些少年有何区别。琏月苦恼了半晌,又将目光投向落拓不羁神情兴味正仰倚高座上的那名少年天子。 他和自己记忆中的样子差了太多。六年前,琏月不慎跌入地道,稀里糊涂闯进了人头攒动的朱雀大街,又被正巧卷入一场误会危机中。也是不知怎的,就被那个小少年带了回去。 他的态度起初并不算好,好在琏月并不计较这些,再后来,相处时间长了,琏月才后知后觉发现,那个总是看起来不太着调的‘小九’,对待自己也和兄长们一样看重——甚至多了几分微不可察的愧意。夲伩首髮站:po1 8b v.co m 没有人教过萧玖岚应该如何与小姑娘相处,他便自然而然地以为,他所付出的照顾、关心,都是建立在他对琏月有所图谋的基础上。她若是真出了什么事,他可不认为自己真能逃过一劫。 但他忽然发现自己想错了,无家可归的可怜弃犬不是琏月,只有他。 “小九”这个名字,就像一个无足轻重的代号,琏月能叫,其他人也能叫。但“萧玖岚”是大夏皇室的第九子,也是唯一在那场鲜血淋漓的夺嫡之争里侥幸活下来的例外,这个名字,除他自己以外,再无人可唤。 一时间,他竟觉得自己不再有甚么劳什子姓名。 他是天子、是陛下、是一国之君。却再也不能做回她的“小九”。 · 琏月生怕自己同上次一样早早倦了眼,这回刻意控制了下,不要见到什么新奇的吃食就按捺不住。而她这般古怪,自然逃不过有心之人的注视。 还以为是今日的晚宴不够合她胃口,顾司镇牵过幼妹的手,在她掌心里变戏法似的放了颗糯米纸包裹着的饴糖。小姑娘顿时惊喜交加,竟是难以抉择,到底要不要吃。 她想了又想,小心地探出右侧尖细的虎牙,不太平均地分成了两小块,大的给了长兄,小的自己顺手含进了嘴里。 随后含糊不清地催促,“好甜……阿兄,吃。” 琏月正因饴糖的甜蜜滋味而不由得翘起嘴角,却没注意到身旁男子忽地乱了几分的吐息。见他还是没反应,琏月有些困扰,想是因为自己用牙碰了这颗糖,才让兄长犹豫。她顿觉几分羞赦,正要拿回,指尖触上的那一霎,顾司镇环着她手腕,将那颗糖顺势衔去。 湿烫的舌尖卷上她指腹,一阵黏腻如风过无痕,恍若幻觉。 琏月呆愣地眨了眨眼,歪着脑袋瞧着他。 “是很甜。”顾司镇抿唇笑道。 于是那点怪异很快被她忘却,与人分享的喜悦令她雀跃起来,小姑娘亲昵地追问:“这是哪里寻来的?似乎没见过这种外面还包了一层纸的……子御阿兄可得藏好了,别让他发现。”琏月口中的‘他’是哪一位,他们皆都清楚,又想起顾司翡总是严令禁止她吃太多糖,难免心虚地瞟了眼自己不久前呆过的位置。 “无妨。”顾司镇轻轻摇头,“原是在蓟州城内的小贩处随手买的,想起月牙儿爱吃……只要月牙儿为阿兄保守好这个秘密,就不会被他人知晓。” “那是自然!”提及如何在老虎眼皮子底下作弊,琏月可谓是经验丰足,虽说每次都坚持不了太久,便会被直接拆穿没收。 一旦有了彼此的秘密,那若有若无的隔阂便又淡了不少。琏月谨慎地把小半颗缓缓融化着的糖块压在了舌根之下,不紧不慢地品味着。 一舞毕,宴席也渐渐进入尾声,照例是一国之君勉励百官的流程,琏月听不懂,也察觉不到甚么趣味。她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那些君臣尽欢的贺词,这才渐渐尝起了矮几上的几道菜肴。用膳时,她的专注程度远胜习文学礼数倍,竟恍惚间听到了有人在叫自己。 见她不应,永和帝身旁的慕总管又提高了些声量:“……请顾小姐宴后暂歇片刻。” 章三十九钗头凤 宫阙深邃,烛影摇红。 琏月跟着那位面白无须的内侍,走在空旷寂静的宫道上。宴席的喧嚣已被远远抛在身后,只余下她裙裾摩擦的窸窣声和心跳声,在寂静里被无限放大。她有些不安,下意识地回头望,却早已看不见兄长们的身影。 “郡主,请。”内侍在一扇紧闭的殿门前停下,尖细的嗓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恭敬。 殿内并不如想象中那般灯火通明,只燃着几盏昏黄的宫灯,将萧玖岚的身影拉得细长,投在冰冷的光滑金砖上。他负手而立,并未着龙袍,只一身玄色常服,却比方才在宴上更具压迫感。 琏月怯生生地站着,不知该说什么。她只觉得这位皇帝陛下看她的眼神很奇怪,像是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里面有她看不懂的悲伤和……灼热。 “琏……郡主。”他开口,声音竟有些沙哑,那声呼唤在舌尖辗转,最终化作一个更疏离的称谓,“近来……身子可好?” 琏月懵懂地点点头:“好。哥哥们待我极好。” “是么……”萧玖岚走近一步,目光细细描摹她的眉眼,那目光几乎实质般,带着滚烫的温度,让琏月忍不住想后退。“顾卿……将你照顾得很好。”他语气平淡,却莫名透着一丝艰涩,“只是朕听闻,你自小体弱,时常忘事?” “小月很笨的。”琏月老实回答,她隐约觉得不该说太多,但天子的问话,她本能地知道要回答。 “怎么会呢……”萧玖岚眸色深了深,“顾卿可有说,你是因何体弱?” 琏月努力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不记得了。哥哥说,病了,就好了,只是容易忘事。” 殿内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萧玖岚的手微微抬起,似乎想触碰她的发鬓,那上面簪着的,正是他方才宴会尾声所赐下的南海珍珠簪。但最终,那手只是无力地垂下,紧握成拳,指节泛白。 他看着她清澈却空洞的眼眸,那里面倒映出他的身影。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关于那段日子,关于互相依偎取暖的两个孩子,关于那株她曾偷偷摘来给他的、蔫了的银桂……所有汹涌的情绪,最终都被她这懵懂击得粉碎。 枯香断……竟真是如此霸道么? 又或者,让她真正想起一切,就一定会更好么? “陛下?”琏月被他眼中骤然涌出的痛楚惊到,小声唤道。 萧玖岚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再开口时,已恢复了帝王的冷静,只是嗓音依旧低沉:“无事了。朕……只是关切你的身体。既无大碍,便好。”他顿了顿,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郡主的婚期将近了。” 琏月点头:“哥哥说,明年春日,是顶顶好的时候。” “明年春日……”萧玖岚重复了一句,似有无尽怅惘。他最终只是垂下眼,“朕会为你添一份足厚的妆。去吧,宫门快下钥了。” 琏月如蒙大赦,努力地试图规规矩矩行个礼,只是动作仍不得要领。她只好亦步亦趋跟着内侍退了出去。直至殿门合上,萧玖岚依旧站在原地,良久,殿内响起一声极轻、却沉重无比的叹息。 · 马车驶回顾府,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顾司翡一路无言,唇角紧抿,惯常的温和笑意消失得无影无踪。甫一进入府门,他便屏退了左右,只带着琏月径直往她的院落走去。 “陛下与你,说了什么?”他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却比任何一次严厉的斥责都让琏月害怕。 她绞着手指,努力回忆:“问……问我身体好不好,记不记得为什么生病……还问了婚期。” “还有呢?”顾司翡停下脚步,转身看她,廊下的灯笼在他眼底投下深深的阴影,“他可曾……提及过往?可曾叫你——” 琏月有些失望地摇头:“没有。” 顾司翡审视着她每一寸细微的表情,确认她并未说谎,那紧绷的下颌线才略微松弛了半分。但他眼底的阴霾并未散去。皇帝今日的失态和特别的关注,像一根刺,扎进了他完美掌控的局面中。 他抬手,轻轻拂过琏月发间的珍珠簪,动作温柔,眼神却冰冷:“这簪子,日后不必戴了。宫中之物,过于招摇,于你养病无益。” “可是……”琏月有些舍不得那莹润的光泽。 “没有可是。”顾司翡的语气不容置疑,“琏月,记住兄长的话。外界纷扰,于你皆是负累。安守府中,静待婚期,才是正理。明白吗?”他的指尖滑过她的脸颊,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占有欲,“唯有兄长,永远不会害你。” 琏月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将琏月送回房,吩咐人仔细看顾后,顾司翡脸上的温和彻底消失。他快步走向书房,康澈如同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身后。 “家主。” “加强府内戒备,尤其是琏月院外。凡有可疑踪迹,格杀勿论。”顾司翡的声音冷得像冰,“姓萧的那边……加派人手,我要知道他近日所有动向,见过何人,发过何旨。” “是。”康澈应道,身影融入黑暗。 顾司翡独自立于窗前,望着庭院中摇曳的树影。萧玖岚……你终究,是愿意放下的么?还是说,仍是心有不甘? 他捻动着指尖,仿佛还能感受到琏月脸颊的温度。 无论如何,谁也不能伤害月牙儿。 绝不。